1
被称作“城市大动脉”的高架路下方，是错综复杂的老城区道路。
晚上七点，在有如肠梗塞一般老城区的道路上，数不清的汽车就像工厂流水线上花花绿绿的铁罐子一般，有条不紊地缓缓前行。
“浮躁的光辉不夜城，
一个人来来往。
为你心开解的电台，
广播放着情情爱爱……”
林惠面无表情地双手握着方向盘，车载收音机里传出的每一句歌词都似乎传不到她的耳中。在她那迷离的目光中，尽是迷茫的神色。
“砰！”
林惠所驾驶的白色小跑车撞上了一辆小型面包车，追尾了。
“你会不会开车啊？开这么慢你也能追尾？”
看到前方司机走下车来朝着自己一顿怒斥，林惠终于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就在对方来到自己车门外时，林惠拎着手包打开了车门。
见林惠似乎想从包里掏东西，被追尾的司机立刻紧张起来：
“你想干什么？追尾全责，你别想跑掉啊！”
林惠并未打算解释，直接就从手包里拿出了一叠钱，递到了对方的面前：
“我赶时间，这点钱应该够你修车了。”
司机接过了钱，往手指头上吐了口唾沫，当即数了起来。
一千六百块整，足够修好他这辆破面包车好几次了！
“行！这位美女是个爽快人，咱也不耽误您功夫了！”
回到车里，看着前方的面包车徐徐离去，林惠深深地从肺里呼出了一口浊气，重新让自己的小跑车跟随着车流缓缓前行。
足足二十分钟后，林惠终于将车开上了高架路。在开阔的路面上，她狠狠地踩下了油门，让这辆跑车卯足了劲，如同一个白色的精灵一般在城市快速道路上一路狂奔……
就在林惠终于把车开到了公司所在的写字楼外时，一抹红色突然从天而降，并“啪”的一声摔落到白色跑车的前方！
灰色的混凝土地面与白色的跑车前盖瞬间被染上了一片红，代表着生命消逝的红……
2
“哎……这还有两个月就年底了，突然又整出这么一码事！今年的破案率考核又得加大难度了……”
听着驾驶座上的付晓雨停不住的碎碎念，坐在副驾驶座上的东城区分局刑侦大队长李长安习惯性地眯起了眼睛，自觉地将搭档的话隔离在了耳朵之外。
付晓雨把警车停到了龙腾大厦外时，现场已经拉满了警戒带。
李长安走下车去，朝警戒线外守着的辅警出示了工作证后，便走到了现场人最多的位置。
“李队，您怎么亲自来了？”
与主动走上前来的派出所民警轻轻地握了握手后，李长安尴尬地轻咳了一下：
“这不接近年底了嘛，队里都在清积案。今晚刚好是我值班，便过来看看了。现在是什么情况？怎么一个跳楼都劳师动众地把你们半个派出所的警力都请出来了？”
跟李长安说话的，正是城西派出所的副所长陈立。他整了整衣领后，正色向李长安进行汇报：
“死者是京善贸易公司的财务总监，莫晓兰。
今晚八点十七分，她从高空坠落到一辆刚好路过的汽车上。车主没有受伤，不过汽车损坏严重。停车场保安将车主从车里带出来后，随即报了警。
根据初步的排查，莫晓兰是直接从位于14楼的办公室破窗而出跳下来的。对了，这车主，正是京善贸易公司的老板，她叫林惠。”
李长安抬起了一边眉毛：
“嗯？就排除他杀的可能了？”
陈立的回答颇为官方，且滴水不漏：
“我们已经查了公司的打卡记录以及大厦电梯的监控。除了莫晓兰之外，公司里所有人都在晚上七点前离开了。
另外，从七点后到现在，电梯都没有在14楼停留过，走廊监控也没发现有人在这个时间段进入过14楼。所以我们现在基本排除了他杀的可能性。”
李长安拿出了手机，给技侦室的负责人拨去了电话：
“喂？老徐啊？我已经到龙腾大厦了……噢……嗯……好的……好的……那行！我先在楼下现场看看，呆会再上来……好的！呆会见！”
电话挂掉后，李长安便领着刚刚停好车来到身旁的付晓雨一同前往现场。
灰白色的混凝土地面被染上了一层暗红色，同样被染上色的，还有尸体旁的一辆崭新的跑车。
付晓雨见状，立刻皱起了眉头：
“这可是最新款的保时捷，遇到这么一桩事，你说车主还要不要这车好？”
李长安瞪了她一眼，也没多斥诉，安静地站在原地，四处打量着周遭的环境。
看着地面上摆放着的一个个标着数字的白色车牌，李长安知道技侦室的工作人员已经完成了对这一块区域的初步痕检。不过他还是习惯性地重新检查着现场可能被遗漏的每一分线索。
付晓雨停好车来到现场时，看着自己的领导正趴在被砸破玻璃的车底下，不禁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老大，你又在抓徐老师他们的毛病了……这样不利于搞好同事之间的关系啊！”
李长安并没搭理来自付晓雨的吐槽。他就像一只警犬一般在被砸坏的保时捷车底处转了一圈后，终于站起了身来：
“这是哪跟哪呢？作为办案民警来到现场，当然要自己亲自过一遍痕迹了。技侦他们的工作只是搜查痕迹和固定线索，至于什么痕迹能够成为线索和证据，还得靠我们来亲自判断。
走吧，这里该看的都看完了，我们去14楼跟老徐他们汇合！”
3
被称作老徐的，是分局技侦室的主任，徐重。
曾经也在刑侦大队担任副大队长的徐重在刚刚迈进40岁时刚好遇见了机构改革，技术组和法医组被单独拎出来合并为技侦室，以独立部门的名义挂在刑侦大队下面。他这个经验丰富的技术型领导也就被局领导安排到技侦室去担任主任一职。
虽然他现在已经接近五十，当年的局领导也已经通通换了一波，但他这个技侦室主任的岗位却是坐得牢牢的，换谁都没法能服众。
看着派出所的办案辅警领着李长安付晓雨来到，徐重便脱下了老花镜，主动迎了上去：
“根据现场证据，基本能判断是自杀。我觉得，没有立案的必要了。不过……”
李长安翻开了办案辅警刚刚递给自己的现场速记：
“龙腾商业大厦14层由京善贸易公司整体承租……死者莫晓兰在财务总监办公室跳楼自杀……”
念到这里，他又抬起了头，向徐重问道：
“我猜，你们是连除死者之外第二人的足迹和指纹都没能找到，对吧？”
徐重点了点头：
“是的，这个现场的自杀证据太充分了。”
抬头环顾四周后，李长安指着被风吹得呼呼作响的玻璃窗向徐重问道：
“那窗户呢？高层大楼的外墙玻璃的最低设计规格都是8 8 8的25毫米厚三层防弹玻璃了。这个莫总监不可能用肉身去撞碎这玻璃飞下去吧？”
女子在公司意外死亡，她办公室的一个玻璃洞，却让警方疑心
徐重示意李长安看向地上的那张横躺着的办公椅：
“豪华真皮大班椅。技术员在大班椅的两处扶手上发现了油脂反应极为清晰的反向掌纹和指纹。死者就是用这张椅子将玻璃砸个粉碎后，从洞里跳出去的。”
李长安皱起了眉头，重新翻开了现场速记：
“这死者莫晓兰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能扛得起一张起码50公斤的大班椅吗……”
徐重拿出了自己的手机，脱掉手套点击了几下，打开了政务微信，并调出了法医给自己发的信息后，将手机递到了李长安的面前：
“小姜刚刚给我发来了初步的验尸报告。这个莫晓兰身高一米七六，身上有明显的肌肉线条，显然是个平时有坚持锻炼的健身爱好者。”
说到这里，徐重就再没吭声。他知道，技侦室的责任就是给办案民警提供技术支持，不能够带有任何猜测性的引导。
李长安眯起了双眼，思考了好一阵后，转身向付晓雨提出了下一步的工作要求：
“给局里打个报告，说现场存疑，需要大概两到三天的时间完成侦察后再决定是否确认自杀；第二，通知陈所把报案人带回派出所，呆会我们再找报案人做一次询问；第三……晚点回到局里再说吧！”
4
在前往派出所的路上，付晓雨一边开着车，一边向李长安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这起跳楼者既有遗书、又没有第三者在场的证据，还不能判定自杀吗？为什么你和徐老师都认为这现场存疑？”
李长安没有回答付晓雨的提问。想了想，倒是给她提出了另一个问题：
“晓雨啊……你进刑侦大队也快两年了。自己说说看，故意杀人案件的立案标准是什么？”
对于李长安的这个提问，付晓雨直接就脱口而出：
“行为人涉嫌非法剥夺他人生命的行为的，即可立案侦查！”
李长安继续问道：
“你记不记得去年沿江派出所那宗案子？”
付晓雨想了想：“噢！那个姓柳的女人被她老公吓死的谋杀案！”
李长安给付晓雨竖起了个大拇指：
“当时我们进入了现场后，里面的所有证据都指向了死者的死因是自然死亡，或病故。但就是因为死者的丈夫多此一举地向我们强调死者‘见鬼’了，使得我和徐老师在无意中发现了现场中可能会指向凶案的证据。
而在这一宗案子里——我们姑且先将其视作案子，虽然没有第二人给我们指向故意杀人的侦察方向，然而这里面却有一个间接线索让我有一种死者并非自杀的感觉。”
“额……那是什么线索？”
“指向自杀的证据太过充分了。或者用我们的话来说，这个现场太干净了。”
李长安简单的两句话让付晓雨顿时茅塞顿开：
“对啊！死者作为那么大一家公司的财务总监，她的办公室怎么可能完全没有其他人的脚印和指纹？最起码也得有她的助理或是秘书什么的痕迹才对啊！现场这么干净，肯定是有第二个人在莫晓兰跳楼后将她的办公室打扫了一遍！”
这时候，车已经开进了派出所大院。李长安欣慰地笑了笑，拍了拍付晓雨的肩膀，没有说话，便直接下了车。
在值班民警的引导下，李长安和付晓雨一路走到了所长办公室，并在这里看到了对坐在茶几两旁的陈立与林惠。
“今晚真的麻烦林总了，车子被砸，还得到这来配合我们的工作。”
虽然李长安身穿便服，但林惠立刻就认出了这个突然进到所长办公室的人是个领导，立刻就站起身来，落落大方地与李长安轻轻地握了握手。
现在的林惠与几个小时前堵在老城区里的女司机相比，简直就是完全换了个人。化了淡淡的粉妆、小家碧玉一般的脸上，眉宇间却有一种让人说不出的信任感。
站在李长安身后付晓雨在心里暗道：或许这就是女强人应有的模样吧？
众人重新落座后，李长安开门见山地向林惠问道：
“林总，您知道莫晓兰她为什么会跳楼吗？”
林惠放下了手上的茶杯，脸上露出了淡淡的忧伤：
“晓兰她在公司创立时就跟在我的身边，从一个小小的办公室助理做到现在的位置。她的付出与贡献，远远大于她在公司里所获得的报酬。虽然我不晓兰她为什么会选择轻生，但公司一定会处理好她的后事……”
滴水不漏。
这是李长安对林惠的第一印象。
看着面前这个看似弱不禁风实则无比强大的中年女子，李长安立刻就换了谈话的策略：“我能了解一下莫晓兰最近在负责什么工作吗？”
林惠眯起了眼睛，露出了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刚刚我也向陈所了解了一下，晓兰的自杀是一件非常可惜的事情。不过，我们希望能够尽量安排晓兰的身后事，以让公司能够尽快向她的家属发出慰问和补偿。”
李长安听懂了林惠这番答非所问的话背后的含义，就是不希望警方继续去追查莫晓兰的死因。于是在瞪了陈立一眼后，继续向林惠追问道：
“是这样的。我们分局的技术部门刚刚在莫晓兰的办公室发现了一些线索，恐怕这不是单纯的自杀事件。我们刑侦大队希望在事实查清之前，先不要那么快地开具死因报告。
毕竟如果这真的涉及到违法犯罪行为，就容易让嫌疑人抓住时间差逃避法律的惩罚了。”
林惠轻轻地点了点头，并从小巧的挎包里取出了一张名片，放到了李长安面前的茶几上：
“既然是这样，那还是请这位警官明天到公司再谈吧。因为最近我都在外面忙着公司的其他业务，对晓兰的工作情况不是那么了解。明天我会让行政与财务部门的相关负责人都一起参加领导您的询问，以配合警方尽快查清楚晓兰的死因。”
说罢，她便立刻起身，与陈立告别后，转身出门。但当她走到门口时，又突然回过头来，用冷冰冰的声音向这位刑侦大队长说道：
“对了，我们公司的日常业务还是很忙的。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明天的询问可以早点进行。”
李长安站起身来，向林惠投去了一个微笑：
“行！那明天我们9点钟准时到林总您的公司去！”
5
凌晨1点，东城区分局的办案中心里，灯火通明。
海量的数据从技侦室的电脑中沿着网线如同洪流般涌向了指挥中心的中央服务器，让数台交换机上的绿色信号灯闪烁不停，好不忙碌。
办案中心会议室里，李长安坐在会议桌的次席旁，闭目养神。当分管刑侦的副局长郑国福走进会议室时，他恰好睁开了眼睛。向郑国福点了点头后，也不管会议室里究竟人来齐了没，就直接朝一旁的付晓雨挥了挥手：
“开始吧！”
昏暗的会议室里，投影仪的亮度被调得极暗。刚好能看清楚，又不会刺眼。投到幕布上的内容，正是研判组花了三个小时整理好的各种资料。
李长安接过了付晓雨递来的遥控笔，开始说话了：
“今天晚上……不对，现在已经是凌晨一点，那就是昨天晚上了……
昨天晚上8点17分，京善贸易公司的财务总监莫晓兰从公司所在的龙腾大厦14楼高空坠落。目前我们掌握到的线索，有以下几点：
第一，经检查京善贸易公司的打卡记录以及核查监控录像和防火门报警系统记录，京善贸易公司除死者外的所有员工在晚上七点前全部离开了公司，直至死者坠楼时，除死者外没有一个人留在公司里；
第二，死者的坠落点是京善贸易公司的财务总监室，也就是死者自己的办公室。技侦的同事没有在办公室内发现有除死者外第二人的生物信息。指纹、毛发、指甲、皮屑，什么都没有；
第三……这是情报室在半小时前收集并整理好的信息……死者除了每月从公司获得12万元的工资收入外，还有股票、房屋租赁等收入，每个月的净收入将近20万元。可是我们同时也发现，死者的银行帐户里的存款不足三位数。
在市局经侦支队的帮助下，我们从银行里拿到了死者近半年来的银行流水。流水档案已经上传到本案的数字档案里了，就在文件夹里，请大家自行查阅。”
李长安说到这里，便拿起了桌上的杯子，凑向嘴巴。与此同时，围在会议桌旁的一众民警也拿起了自己的警务通手机，登陆内网后开始翻阅档案。
过了大概十分钟，终于有位年轻的办案民警举起了手：
“报告李队！我有一个问题！”
“嗯，说吧。”
这位年轻的民警放下了手上的警务通手机，一本正经地向李长安问道：
“我们有多少时间？”
李长安笑了。
证据确凿的自杀案件，只需要刑侦大队在派出所的公函上加意见盖公章，那么死者家属就可以直接去户政部门办理户籍注销手续、将尸体送去殡仪馆火化。
这位年轻的办案民警不问缘由，直接就问“我们有多少时间”，那就说明他也意识到这并非杀一宗普通的自杀案件。同时他也知道，如果刑侦大队没有在一定的时间里找出证据去立案，那么在程序上就必须要结案。
“从现在算起……还有不到17个小时。我能争取的时间就是这么多了。”
李长安的话表示，今天晚上8点前就要搜集到足够的证据并形成证据链方能立案，这在坐的全体民警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挑战实在是太大了！
凌晨三点，李长安分配好任务后，向在座的十多人语重心长地作最后的嘱咐：
“现在是年前，分局各条线的任务都异常艰巨。而手头上的这宗案子虽然没有报案人，但根据经验判断，背后很有可能存在极其恶劣的犯罪可能。
虽然我们现在没剩多少的时间去立案，时间紧、人手缺、任务重，但还是请各位要全力参与到案件的侦察工作中，为我们全年的办案工作划上一个完美的句号！”
6
（距离立案时间还有11个小时）
“李队长，这位是我们公司的财务副总监，章函；这位是人力资源部董浩瀚董经理。他们是公司里与晓兰关系最好的二人。您有什么疑问的，可以尽管向他们提出来。”
李长安向会议室主位上的林惠点了点头，直接进入了正题：
“我们昨天晚上也做了点功课，目前掌握到了一些情况，所以客套话我就不多说了，咱就直接开始吧！第一个问题，莫晓兰在贵司的收入达到了远超本市同行业同岗位的水平，我们想了解一下原因。”
李长安话音刚落，林惠便立刻接上了他的提问：
“李队长，正如我昨晚跟您所说的，晓兰她是公司元老，陪伴着公司度过了最艰难的日子。她的工资，是我亲自决定的。我觉得，于情于理，她完全值得这一份收入。”
林惠的回答完全在李长安的预料之中，而且他并没有计划在这个问题上深挖，而是立刻又抛出了另外一个问题：
“对了林总，有件我想不明白的事情，还想请您指点一下：根据我们掌握的资料，贵司的经营并未包含生产、储存等项目，也没有参与房地产开发、高新产业等行业。所以我想知道，你们是怎么能够做到全区纳税总额前十名的呢？”
听到了李长安的这个问题，林惠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李队长，这涉及商业机密。再说了，这跟晓兰的死，有什么联系？”
李长安打了个哈哈，立刻又转移了话题：
“没有，我就是纯粹好奇而已。对了，莫晓兰的与贵司的资金交集，除了工资奖金之外，有没有像股权买卖之类的行为存在？”
这个问题一出，出了林惠之外，就连章函和董浩瀚的表情都变得僵硬起来了。被两名下属投以求援目光的林惠深吸了一口气后，突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李队长，我完全不能理解您今天的谈话目的。如果您是觉得晓兰的死因有可疑，那请你们分局刑警队赶紧立案，然后带着相关的公函过来，我们必定全力配合！”
话以至此，李长安也无谓多说了。微微一笑后，便将笔记本合上，塞回手包里：
“那既然这样，我们也不再打扰了。不过如果有需要的话，我会再联系李总您的。”
说完，便带着付晓雨离开了会议室。
当会议室大门关上后，林惠脸上僵硬的表情顿时松弛了下来，但她立刻又露出了一副严肃的面孔，向身边的两名公司高管吩咐道：
“事情还没解决，你们必须要抢在警察前面把屁股给擦干净！我现在先跟老段去汇报一下工作，给你们争取一点时间……”
7
（距离立案还有10个小时）
“我说，那个林惠心里肯定有鬼！否则她不会这么气急败坏地赶我们出来……不过如果说莫惠兰是她杀的，那这设计也太巧妙了吧？车子都在楼下被砸烂了，那是彻头彻尾的不在场证据啊！老大，下一步我们该怎么差？老大？老大你睡着了吗？喂！老大？”
一边开着车、一边自言自语的付晓雨这才发现李长安已经在副驾驶上打起了呼噜，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猛地一下踩死了刹车！
突如其来的急刹车所带来的强大惯性让熟悉中的李栋梁猛地一下向前扑去，又被安全带勒回了座位上，冷不防地将他惊醒：
“怎么了？什么情况？”
看着一脸惊愕的李长安，付晓雨没声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你倒好！睡得可香！我问你，接下来该怎么查？”
李长安揉了揉被安全带勒得发疼的脖子，缓缓地朝付晓雨看了一眼，随即又突然瞪大了双眼，以极快的速度解开了付晓雨的安全带扣，又扑过身去打开了主驾驶一侧的车门，一把将付晓雨推到车外去！
整个过程，不到两秒！
一脸惊愕的付晓雨正要向自己的上司发问发生了什么事时，一辆失控的大货车突然出现在面前，“轰”的一声，将自己刚刚驾驶着的车掀翻在地！
“老大！”
惊魂未定的付晓雨仅仅怔了不到10秒钟，立刻就回过了神，迈起一双大长腿就跑向了被掀翻的车辆，并拉开了车门，想要将陷入了昏迷中李长安给拉出来……
8
（距离立案还有8个小时）
“撞你的大货车司机当场就被控制，并被交警大队转到咱刑侦大队这边来了。教导员亲自组织联合审讯，确认了这司机昨天从邻省出发后，连续开了差不多二十个小时的车后撞上的你，属于疲劳驾驶后发生交通事故。
现在已经教导员已经安排把人送回给交警……话说你反应也够快的啊！这都能把我推下来，否则可能我就得毁容了……”
医院病房里，就在脸上贴着胶布的付晓雨叽叽喳喳地诉说着刚刚所发生过的事时，李长安已经看完了手里的档案，并顺手扯下了头上包着的绷带：
“我们刚从林惠的公司出来，就遇上了车祸。虽然说是巧合，但也可以视作一场完美的交通事故。幸好我练过，否则你就得到停尸间去跟我说这些了！”
付晓雨的头点得跟捣蒜一样，不住地表达着自己的敬佩之情：
“是啊！一般这种程度的车祸，通常交警都得在现场收拾肢体残骸的，老大您竟然连皮外伤都没几处，这可真的是石猴转世……”
“得了！不会说话就少说两句！你这马屁都没拍到点上，就别乱扯了。”
付晓雨见李长安看似生气了，连忙闭上了嘴，眼巴巴地盯着躺在病床上的李长安，安静地等待他做下一步的安排。
“嗯……现在对方肯定会认为我出了车祸，然后找上面的关系去压着分局赶紧开意外死亡证明。所以我们要更加的抓紧时间，就分四部走吧！
首先，通知指导员抓紧与市局经侦的联系，按昨晚布置的侦察方向，对林惠、对京善贸易公司以及公司所有高管的财务情况进行侦查；
第二，在队里安排两、三个有经验的老同志进驻派出所，对京善贸易公司的经营伙伴——包括上游的供应商与下游的销售方进行约谈取证；
第三、让江南燕带队，把近一年来从京善贸易公司里工作超过三年的离职人员信息给调出来，对他们进行走访巡问。如果人手不足的话，申请治安大队支援一下。
至于第四……”
话未说完，病房的门被“吱”的一声推开了。分管刑侦工作的郑国福副局长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手里还拿着束花。
朝付晓雨点了点头后，郑国福把手里的花插到了床头柜上的花瓶里，又朝李长安瞪了一眼：
“听说你小子出了车祸，我还特地过来看看你。结果就这副生龙活虎的模样，这是怠慢工作啊！”
听到郑国福正面敲打自己了，李长安当即装出一副病怏怏的模样，躺回到枕头上：
“郑局有心了……我这是带病跟晓雨讨论工作呢……”
郑国福圆眼一睁：
“还给我装！你看这地上的纱布，连血都没有！你别忘了当年老子在支队时……”
看到领导生气了，李长安立刻又坐直了身，一脸陪笑：
“害！领导别生气，我这就开个玩笑！来，晓雨，给郑局搬个椅子拿瓶水……”
接下来，李长安把自己对莫小兰“自杀”一案中发现的疑点一五一十地向郑国福说了一遍，并将上午对林惠的走访情况以自己接下来的安排详细地进行了汇报。
“不错！我们干刑侦的，就是需要这样的敏感度！现在还有……不到8小时了，你们抓紧时间！区里的压力我来给你们顶住！”
郑国福对李长安的安排很是满意，直接朝他竖起了大拇指！与此同时，电话铃声响起了。
“喂！我老郑……张区你好……是的是的，我们分局当然要支持区里的经济发展……好的，我立刻去安排……好的，感谢张区的关心……”
电话挂断后，郑国福的脸上升起了一片黑雾：
“刚刚张区长给我打电话，说京善贸易的林总找她投诉公安分局卡着莫晓兰的死亡证明不肯发放，影响公司为已故管理层办理追悼会，怀疑咱分局办案民警吃拿卡要……”
“天啊！她怎么能这样血口喷人！”
李长安摆了摆手，示意付晓雨不要打断郑国福的话，同时又诚恳地向面前这位老领导说道：
“郑局，咱们的工作已经让对方提起了警惕，并且用尽了所有办法去中断我们的侦察，可以说是无所不用其极。你一定要给我们兜住最后的这几个小时，给我们争取尽量多的侦查时间！
还有一点就是，如果我和晓雨的车祸不是意外，那说明对方的时间也不多了，所以才会采取这种狗急跳墙的手法来阻挠我们办案。这说明莫晓兰自杀的背后可能会牵涉很大，甚至可能会牵扯到……”
郑国福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正色看着李长安：
“只要你们能立案，就算把天捅个洞我也给你兜着。如果立不了案，到时候补个情况说明就事了。当警察的，别畏首畏尾，大胆地去干！”
郑国福走后，付晓雨又一脸八卦地看向了李长安：
“老大，你刚刚说要做分四步走，但只说了三步。第四步究竟是什么？”
李长安狡诈一笑：
“第四步，就是要咱领导给我们顶着天、兜着底啊！老郑他不是答应了吗？”
9
（距离立案还有7个小时）
为了不惊动林惠，李长安让刑侦大队安排了一个刚入职、没有什么工作背景的辅警到医院里来。在与住院医生和护士长交涉好后，换上了辅警的衣服，安静地离开了医院。
由于付晓雨的车已经被撞进了汽修厂，所以李长安找陈立借了一辆不起眼的民用派车。尽管这辆手动档的老款桑塔纳的发动机声比风噪还要大，但付晓雨还是开得游刃有余，在不算拥挤的道路上，一路驰骋。
半小时后，二人来到了市郊的一个老工业园里。付晓雨给门岗外的保安出示了警察证后，顺利地把车开进了园区。
“老大，咱来这干什么？”
李长安一边仔细看着一幢幢厂房上的门牌号，一边向付晓雨解释道：
“这个工业园就是京善贸易公司在4年前成立时注册的地址。根据昨晚掌握到的信息，虽然京善公司已经在一年前搬迁到龙腾大厦这个CBD大厦，但这个地址却一直在办理着租赁登记，并且每个月按时缴纳租赁税。所以我想来看看，林惠究竟在这里干什么。”
付晓雨感到有些丈二摸不着头脑：
“我们不是要调查莫晓兰的死因吗？为什么要跑来这里调查京善公司的经营情况？”
李长安没有回答付晓雨的问题。在桑塔纳缓慢行使了大约2分钟后，才再次发声：
“就是这里了，我先下车，你再找个地方停车吧！”
桑塔纳停在一幢破旧的厂房门外。
厂房外红色的墙身与蒙上了一层灰膜的玻璃窗户像是在诉说着这幢厂房曾经拥有过的辉煌，以及它所承载过的历史。
付晓雨停好了车来到厂房外时，才发现李长安并未进屋，而是一直站在外面。
顺着李长安眉头紧皱的目光所视方向，付晓雨也在地面上发现了一些端倪：
“最近一周都没有下雨，但地上却有一层层清晰的胎痕……这附近有一个还在开发的楼盘……为了保证有害物质不超标，环保局要求所有在建工地都要在施工期间在工地围档外持续喷水……这里并未荒废！京善公司还一直用着这个厂房来做着仓库！”
李长安朝付晓雨作了一个假装鼓掌的手势：
“不错嘛！长进了不少，这么快就找到了问题所在。”
接着，李长安开始介绍起了这个地方：
“你不是本地人，可能不清楚这个地方。租下这些厂房的，都是一些资产不足十万元的规下企业，主要以小型加工或是手工业为主。
林惠的公司从来都没有做过实业，但却租下了这么大一个厂房。而如果是租下来做仓库的话，这里的成本似乎又高了点……”
付晓雨被李长安这没有结论的分析介绍给整迷糊了：
“那这里究竟是干嘛的呢？”
疑惑间，她把脑袋凑到了一片朦胧的玻璃窗前，试图去看清窗户的后面究竟是个什么情形。
而就在这时，一块板砖突然出现，狠狠地砸在了其中的一片玻璃上！“哗啦”一声，砸出了一个大洞。
被板砖砸出洞的那块玻璃，距离付晓雨的脑袋所处位置不到一巴掌距离！
李长安立刻就反应了过来，随即抽出手枪，指向了板砖飞来的方向。
然而枪刚举起，又一块板砖飞了过来！
这一次砸中的，是李长安的手枪。
“跑！”
李长安一声令下，二人拔腿就跑。顺势捡回了被砸掉的手枪后，李长安方带着付晓雨躲到了两幢厂房之间的一条水巷之中。
付晓雨这时候才发现，李长安的手被刚刚那块板砖砸中后，现在已经肿得跟猪蹄一般了。
“什么情况？为什么会有人偷袭我们？”
李长安似乎早就料到了这里所发生的事：
“他们为了掩盖那件事，不惜牺牲掉创业就跟在身旁的财务总监。那么安排人在这里埋伏我们，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不过他们这埋伏也太小儿科了，真当我们警察是吃素的？”
说罢，便收起了枪，拿出了手机，直接拨通了提前就输入好的电话号码：
“喂！我李长安！收网吧！”
10
（距离立案还有5个小时）
下午三点，林惠被带到了东城区公安分局刑侦大队办案中心会议室。
看着面前的桌上堆成了小山模样的纸质档案，林惠心情有些复杂，甚至能感觉到太阳穴上不住突跃的心跳声。
右手缠上了纱布的李长安坐到了林惠的对面，用复杂的眼神与她对视了好几秒后，终于说话了：
“你应该知道我们发现了什么东西了，有什么能说的，就现在说吧！别太紧张，咱就先简单聊聊。这里不是审讯室，你也可以要求我们关掉录音录像。”
林惠用双手端起了水杯，慢慢地喝了几小口热水后，总算将快要蹦出胸膛的心跳给压了下去：
“我能先跟我的律师谈谈吗？”
李长安慢慢地摇了摇头：
“可以，但没有必要。
我给你交个底吧！距离莫晓兰死亡事件的最终立案有效期还有大概五个小时就到了，但距离京善贸易公司涉嫌参与集资案件立案，估计还有那么十几二十分钟就可以走完程序。就算你的律师现在在门外等着，我想他也只能跟你讨论究竟是按死缓的方向去打，还是往无期徒刑的方向去打罢了。
你是想先跟我谈，还是先找律师谈，请便。”
李长安的话有如晴天霹雳一般打落在林惠的脑门里，让她的脸瞬间变得煞白，手里的水杯“啪拉”一声摔落在地上，变成了一堆碎片。
良久过后，她终于重新抬起了头，看向李长安；
“你这个小小的刑侦队长，能承担得起这件事所带来的影响吗？”
林惠的目光中，已经没有了女强人的光芒。李长安从她的双眼中，只看到了无助与恐惧。
这是这个刑侦对象早就熟悉了的目光。
“一年前，我们曾经在一个小偷身上找到了价值百万的名表与首饰，我们顺藤摸瓜，为这个城市铲除了一个败类。
你看墙上的这面锦旗，便是当时人民群众自发给我们送来的鼓励。你觉得，我这个小小的刑侦队长，有什么是不能承受的？”
林惠顺着李长安的手指看向了墙壁，红色的锦旗上绣着十六个金色的大字：
“忠诚可靠、骁勇善战、铮铮铁骨、威震敌胆”
又是一阵思考过后，林惠长叹了一口气：
“好吧，反正我是逃不掉了。既然你不怕死，那我就跟你说说吧……”
11
三个月后的一个傍晚，付晓雨在分局附近的江边堤坝上找到了李长安：
“害！我就知道能在这里找到你！”
李长安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后，接过了付晓雨递过来的一罐啤酒：
“这么大一宗案子破了，我也该休息休息了吧？”
付晓雨与李长安并立而站，靠在堤坝围栏上，心有余悸地回忆起了这三个月里发生过的一切：
“你别说，谁能想到，市里那么大的一个打着项目开发的投资项目，竟然是一个非法集资工程？
不过老大你也是神了，你怎么知道林惠的公司跟那个项目有关联的？”
李长安长叹一声：
“像林惠的这种公司，过去就是靠着走政府采购项目喝点肉汤吃点肉渣为生的。八项规定提出之后，政府采购日益规范，像这样的贸易公司基本上都绝迹了。
但她们的公司不但没有消失，反而还越做越大，这就说明了在她们的背后有着更大的资金库在支持这这家贸易公司的运作。
市局经侦支队不久前下发的一份协查通报里，刚好就有一个关于项目资金引流的通报内容。而京善贸易公司刚好就是这个项目的其中一个投资方。所以在莫晓兰自杀的那个晚上，我就感觉这当中有不对劲的地方。”
付晓雨也跟着长叹一声：
“是啊！谁能想到，这个投资项目，通过击鼓传花的方式，有限度地给前期的所谓投资者返还利息，以吸引更多的人将钱砸进这个无底洞里，这是多缺德才能想得出这样的骗钱套路啊！
要不是莫晓兰良心发现，给自己做了一个无懈可击的自杀现场来吸引我们的注意，估计这一百多个亿要完全被转走、项目彻底爆雷，我们才会得知这个骗局的存在。”
李长安把手里的啤酒一饮而尽，目光中带着一丝叹息之情：
“从十多年前开始，从传销开始，到后来的房地产、网贷、加密数字货币，名堂各有不同，但本质上的操作方式都是一样的。
但这游戏结束的代价实在是太大，动不动就是多少个亿的损失，这一次还出现了人命……归根到底，都是贪婪啊！”（原标题：《真实罪案·刑案实录：限时立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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