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个月前，某大型快消企业广东区域总经理赵毅（化名）收到了一封邮件，他的合作零售商——东莞嘉荣超市对所有供应商发送了一封公函，礼貌又不失强硬地表达了要求赵毅所在企业对供货价降价的意图：“遵照国家最新增值税政策，自4月1日起本超市将以新税率税额与贵司进行结算”，并在信函中对结算金额的调整给出了详细演示。

这家超市的逻辑是，既然增值税改革已经将制造业等行业现行16%的税率降到了13%，供应商的利润在增加，那么对零售商的供货价也应当随之下降。

这封信发出时，距离最新的增值税率执行还有一周多的时间。

赵毅明白，零售商和供应商的博弈又要开始了。

东莞嘉荣超市给供应商的知会函

赵毅起初并没有太多在意，久经商场的他对零售商压底供货价格的行为早就习以为常，但当他进一步得知，对方要求降低供货价却不打算对零售价做出任何调整时，终于还是拍了桌子。

“这不就相当于把国家给我们行业的红利往他自己的口袋里装吗？我们不接受！”随后，赵毅请公司法务出具公函做出明确回应：或者维持原有供货价格，或者同步降低供货价和零售价，否则停止合作关系。

赵毅这番回应也有些破釜沉舟的意味，虽然这家超市并不是他们最大的合作零售商，但每年也有数百万元的合作体量，如果完全放弃，公司业绩也受到影响。但是作为业内龙头企业之一，赵毅对自家公司的产品也有信心，如果东莞嘉荣超市选择放弃合作，消费者最终也会用脚投票。

最终经过反复的博弈，强势的零售商还是采用了以降低供货价的方式进行了结算，并且承诺同时降低终端零售价。

但是据了解，东莞嘉荣超市并没有在降低供应商价格的同时对零售价进行调整。

有业内人士指出，本次国家深化增值税改革执行的最近一段时间，市场上零售商和供应商的“价格战”已经频繁上演，只是方式各不相同，比如人人乐在进货价和零售价均进行了适当的下调；而华润万家也同样对进货价下调3%，甚至没有前期知会，零售价也没有同时变更。

供货价降3％会被压榨更多利润

赵毅始终认为供货价单方面的下调逻辑是无理的。

“且不说国家为我们行业减负的红利该不该与零售商分享，光是这套算法就错了，如果随他们意愿直接在含税供货价上下调3%，公司利润反而比税率下调前更低。”

举个例子，假设供应商生产某件商品的成本是15元，给零售商的供货价是18元。按原来16%的增值税率计算，进项税是15元*16%=2.4元，出项税是18元*16%=2.88元，实际抵扣后，一件商品的增值税纳税额为2.88元-2.4元=0.48元，毛利为18元-15元-0.48元=2.52元。

当增值税下调到13%时，这件食品的进项税就为1.95元，出项税为2.34元，纳税额减少0.09元至0.39元，毛利增加为2.61元，增幅3.57%。

但如果按照东莞嘉荣超市的要求把含税供货价降低3%，则供货价降为17.46元。按新税率计算实际增值税纳税额为0.32元，毛利竟降为2.14元，这个数字比税改前还下降了2.5%。

税改前后与供货价调整影响对比 图源：一合财经整理

如此，国家的减税政策，供应商不仅没有享受到半点红利，反而还被压榨更多利润。

增值税税率降低的意义是，供应商可以在商品应缴税额中少上缴3%，并非商品成本价格降低3%，两者是完全不同的概念。而东莞嘉荣超市的要求就是简单粗暴地把整个供应价格同比例降低，供应商不会轻易答应。

赵毅推断，如果有业内的友商答应降价，其调整的幅度也不可能是直接降价3%，顶多把少缴的税额让利给零售商，但这样就意味供应商仅能够维持原有利润水平，享受不到减税的利好。

当然，赵毅也可以让自己的供应商让渡部分降税红利，即在整个供应链上的进行同步降价，大家都把自己的红利按照一定比例让渡到下游，最终传导到消费者身上，这是最理想的方法。但是，只要零售商最终不调整零售价格，它们依然是最大的受益者。

“我们可以调整的空间其实是很小，快消行业的利润薄得可怜，别说给零售商让渡3个点，就算是让1个点对我们影响也很大。”

增值税减税究竟影响几何？

增值税减税对一家企业的利润影响究竟怎样，华泰证券曾在其研究报告中给出了具体测算方法。

华泰证券认为，因为企业并未公布一年内缴纳的增值税具体数值，所以利用全国数据来对各行业的实际缴纳增值税进行测度。2018年增值税与GDP（现价）的比例为6.8%，因此利用各行业的营业利润乘以6.8%推测各行业的缴纳增值税。

在这基础上，假设增值税税率下降不影响各行业的营收及营业成本，根据税率的变化同时考虑到减税政策自4月1日实施，估算出各行业的减税规模，最终得出降税率对各行业的利润的影响。

华泰证券预计此次减税给行业带来的利润增厚平均值3%左右，中位数约2.9%。

增值税对上市公司的分行业利润增厚 图源：华泰证券

以上市公司三全食品和创维数字近年的财务数据为例。

三全食品2016—2018年三年的营业收入分别为47.81亿元、52.56亿元和55.39亿元，对应的净利润为3947.2万元、7201.9万元、10190.2万元，其净利率最好的一年也不过1.8%。

而创维数字2016—2018年三年的营业收入分别是59.27亿元、72.53亿元、77.63亿元，净利润分别为48640.2万元、9433.6万元、32794.6万元，净利率最高的一年是8.2%。

制图：一合财经 数据源：同花顺

通过计算不难发现，在增值税税率下降后，三全食品和创维数字大致可增加百万至千万元利润。但相应的，如果答应零售商单方面降低整体供货价格，利润损失也同样巨大。

因为薄利的特性，赵毅着实不愿意降低供货价，也没有对上游供应商做要求，“大家都不容易，按照国家政策执行，整个产业链都能减负不好吗？”

各有苦衷

在市场上，供应商和零售商更像是一对欢喜冤家，彼此相互依存合作，又要保证自身利益不受损失。

曾经，强势的零售卖场、超市对供应商收取进场费、条码费、装修费、促销活动费甚至店庆费等各类费用，以及拖延结算货款、随意扣费的事情屡见不鲜。

但是，在“买方市场”的形势下，零售商的日子似乎也并不怎么好过。

众所周知，零售企业一直面临着高成本、高竞争、资源垄断、低回报、难扩张等难题。而在网络零售、社区小店等新渠道与新业态的冲击下，近年来实体超市企业大量关店，行业持续整合。

据赢商网不完全统计：2018年，永辉、步步高、华润万家、物美、大润发、沃尔玛、家乐福、卜蜂莲花、永旺、麦德龙、百佳十一大超市零售企业旗下的大卖场及精品超市等业态共开店307家，同比增长4.78%，与2017年26.84%的涨幅相比，超市开店增速大幅放缓。同时，关店调整持续，8个超市品牌共关闭44家门店。

图源：赢商网

据悉，超市闭店背后的主要原因是租金、人力等成本水涨船高，致使企业盈利能力下降，不得不关店止损；此外，新零售物种快速发展也会进一步瓜分超市的客流；再者，超市自身经营模式老旧、商品不符合附近客群的需求等，也是导致其关店的重要因素。

从宏观来看，光大证券研究显示，2018年由于消费复苏放缓，零售行业整体承压，大多数上市企业收入增速和净利润增速下滑。2018年1-3Q，零售行业主要的60家A股上市公司营收同比增长9.08%，增速较2017年1-3Q下降2.04个百分点；扣非归母净利润同比减少4.70%，而2017年1-3Q同比增长43.34%。

另据新时代证券研究，2018年全国百大零售额当月同比显示，全年仅4个月当月同比为正，四季度当月同比数据持续下滑，2018年百大零售额累计同比增速近乎持续下滑。2019年2月累计同比增速已经滑落到-0.5%，2019年一季度零售行业业绩增速压力较大。

商超零售生存环境恶化有目共睹，想要从税收政策中争取更多利益情有可原，但本次增值税下调，零售企业即使不挤压供应商利润，也是能够有所获益的。

东兴证券研究报告显示，由于增值税是一种流转税销项税额下调同时进项税率相应下调，且零售环节进项税额抵扣金额较大，根据测算终端零售环节利润上浮约为2%。

申万宏源证券对此也提出四种假设：

1、假设零售企业的含税买价和卖价都保持不变，低毛利的超市及专业连锁企业将受益明显，企业净利润率提升1.38-15.06pct；

2、假设含税买价不变，但含税卖价受到竞争出现下调，税率下调将侵蚀利润，对大部分企业有明显的负面影响；

3、假设含税买价和卖价同步下降企业净利润不受影响；

4、最能够增加零售企业利润弹性的情况是含税卖价不变、含税买价下降，企业净利润率提升12.72-107.33pct；

以永辉超市2017年数据为例，上述四种情况下公司净利润分别提升7pct、下降32pct、保持不变、提升40pct。

东莞嘉荣超市为自己选择了第四种方案。

赵毅开始与更多的零售商进行谈判。

减税带来的“价格战”还将持续下去。

---

主要参考资料：

1、申万宏源商业贸易行业周报：增值税税率正式下调，增厚零售行业企业利润

2、东兴证券商贸零售行业周报：增值税率下调对终端零售环节利润传导不显著

3、华泰证券宏观研究：《增值税减税影响几何？》

4、光大证券商贸零售行业2019年投资策略：行业复苏趋弱，精选稳健个股

5、新时代证券商业贸易行业周报：2018年百货收入承压 龙头表现突出

6、《零售商与供应商矛盾分析》，中国论文网

7、《传统商超迎来至暗时刻？2018年超市开关店盘点》，赢商网